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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博体育官方网站飘落的红绸子 - 专栏 - 新湖南

2024-08-27 01:17: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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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博体育官方网站飘落的红绸子 - 专栏 - 新湖南老黑古蜗居在山脚下几间黄泥巴土房子里。自他老家修水库迁移到我们组上,一直打单身,大家就一直老黑古前老黑古后这么喊着,好像他从没年轻过。至于他的父母是哪个,也无人去打探。

  这也难怪,老黑古一身实在太黑,前看背看横看侧看,都显老。大家开玩笑,说他前世是非洲的,又说,他娘怀他时吃多了酱油拌饭。这其实多少有点他这个外地人的味道。老黑古也不辩解,嘿嘿嘿咧开一张大嘴,傻笑几声,露出一堆板斧尖锉样的大牙齿。

  老黑古这么黑,源于怕热,三伏天下田做事,打赤膊,只套一条帆布做的大短裤,浑身晒得活像灶头上熏黑的腊肉。身上流出一浪浪的,像是汗打滚,又像是油开锅。

  老黑古生就一块青石板样的宽背,背谷,背柴,背打谷机,背石头,像头牛驮着。久而久之,老黑古的背驼得很厉害,遇人打个招呼,像是臣子在皇上面前请安。

  村里发动兴修水库,每天记10分工分,两天可以吃一顿巴掌大的米粉肉。老黑古第一个自告奋勇上阵。别人暗地里笑他是饿牢鬼,一块米粉肉就可以钩着魂跑。开工不久的一天,大伙分组轮流上阵,一个捉稳钢钎,一个挥起铁锤打,在一块板石上凿出一个深孔,填满才发现,工地上只剩下一截尺把长的导火索。十几个一等劳力,谁也不敢当点炮手,生怕跑不赢,被炸个非死即伤。

  “我来吧,我在部队里拉练,跑赢过军用卡车。”大伙这才晓得,老黑古是西北某部队回来的退役军人。

  大伙一溜烟,闪到坳背藏好。老黑古点火引燃,导火索像贪吃蛇一样,哧哧哧作响。老黑古三步并作一步,健步如飞,正准备隐入早先挖好的山洞,谁料眼前一道红影闪耀,原来,老黑古飞奔时,裤兜里一段红绸子飘了出来,落在约莫两米处的草丛里。

  老黑古飞身过去捡起,就在此时,“轰隆”一声,巨石上的引爆了,刹那间,炸裂的尖利石块如乌云般压过来。老黑古右脚大腿骨被砸断,最后上了钢板,打了钢钉,只能勉强鼎力,成了走路一边高一边低的跛脚人。

  出院时,大伙都在嘀咕,这老黑古怕是中了邪,为了一块轻飘飘的红绸子,残了一条腿,差点命都搭上了,是不是脑子进了浆糊啊。

  集体出工插秧,要求达到3公分乘6公分的密度,插一亩20分。大多数人玩障眼法,靠近路边的按规定密度,远头的插成了5公分乘6公分甚至6公分乘6公分。只有老黑古叔插的,清一色规定密度,不过进度就慢了,每天要少挣一半的工分。

  家里一头猪喂了快一年,约莫有两百来斤,结果发瘟死了。杀猪的屠夫说,赶快开剖,我帮你混在其他猪肉里,照样卖钱,可以换回两担谷。老黑古黑着脸,反问,莫说一担谷,给我一仓谷,都搞不得,你想,要是吃死了人,你赔得起不?说完,背把铁镐,在屋后山上挖了个坑,把猪埋了。

  搞集体生产劳动,每天开早班加晚班下田做事的,大食堂里会做好盐粥糯米饭之类的点心送到田角头,供大家充饥。老黑古自带的碗最霸气,确切地说,那不是碗,是一个大瓦钵,比洗脸盆还深沉。

  有人背地里讲,老黑古牛肠马肚,吃公家的,作死的胀。老黑古实则有难言之隐,上次隔壁邻居家办结婚酒,请他帮忙张罗20桌酒席的碗筷,谁料开席前,被一玩鞭炮的小屁孩碰歪了桌子,一叠碗打在水泥地面,成了一堆瓷渣。老黑古自认失误,悄悄把自己屋里看家的碗全部拿出来补数,只剩下这个装饭装菜又装汤的瓦钵。吃盐粥,老黑古端着大瓦钵,两瓣嘴唇沿着钵子边缘左一圈,右一圈,母猪吃潲一样吧嗒吧嗒响,几圈下来,钵子就见了底。

  老黑古从别人的眼色看得出,自己的吃相引起了非议,所以吃粥,他只舀上面一层米汤水,吃糯米饭,只拣烧黑的锅巴盛。

  我与老黑古的面对面交集,与单车有关。上初一时,父亲花10块钱,买了一辆前后钢圈都长满红锈的二手单车,这算得上是家里第一件大宗商品。在此之前,没有交通工具,去相邻的县城赶集买猪崽子,来回百把里路都是步行。我兴冲冲地在集体的晒谷坪练习骑单车,因为个头太矮,只能踩三脚架。使一次力,只能踩半圈,再回转过来。遇到拐弯或是爬坡,两腿发软,龙头失控,连人带车摔成一团。

  不过,每次倒下去,在一旁翻晒谷子的老黑古总会赶过来,一把扶起我。见我学车心切,又似乎不得要领。老黑古告诉我一个呆办法,左脚站在地上,右脚斜跨过去天博体育官方网站,再试着左脚上踏板,溜几轮,练习平衡。

  老黑古说完,跨上单车,利索地溜了几圈,那走路一步一跛的双脚,一点也看不出来了,就连黑黝黝的驼背,也硬直多了。我顿时看呆了,诧异得仿佛在看一头大黑熊耍杂戏。

  一个雨后的中午,已经有半拉子骑车功夫的我,趁着马路上人少,骑着单车上大路过瘾了。不料在坝湖边,前轮碰到一块雨水冲刷后凸起的石头,龙头从手里脱开,顿时重心乱阵,单车冲入石坎下,被一堆丝茅草挂住。

  惊出一身冷汗的我,不敢轻易挪动方寸,因为稍不留意,会滑入几米深的水湖中。就在我魂魄出窍生死难料之时,在田里割禾的老黑古一瘸一拐赶过来,跳下石坎,左手一把拽住单车龙头,右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臂,使劲往上拖。

  我只觉得身子被一把铁钳控制了。上到马路上,恍惚间抬头一望,老黑古裤兜边的小布袋被单车龙头刮开了,一段红绸了出来。老黑古见我打量,手忙脚乱地收拾好,揣回口袋。

  有了这次相救之遇,每次放学后,我都跟着老黑古一起去牛形龙坳上放牛、砍柴,这里拇指粗的细竹子多,一丛丛,大都弯腰哈背。

  8月1日那天下午,老黑古破例砍了一节直溜的细竹子,要我打帮手,用钩刀刨光竹面,再比划间距,用刀尖挖出一个个圆孔,一斗烟的功夫,一把小巧的竹笛赫然出现在夕阳之下。老黑古蘸点口水,贴上竹膜,站在坡边,迎着西山余晖,吹奏了一曲李谷一演唱的《满山红叶似彩霞》旋律。

  我也跟着轻轻地哼唱:“红叶彩霞千般好,怎比阿妹在山崖。手捧红叶望阿哥,红叶映在妹心窝。哥是川江长流水,妹是川江水上波……”

  曲声中,黄牛啃青,水牛擦痒,远山发呆,近水荡漾。没想到,平日憨如木鱼的老黑古,居然可以拿捏五音,与虫鸟飞瀑合拍。他粗糙开裂的手指头在竹笛音孔上时而起伏,时而微颤,像一颗年少的心跳动的波浪视图。

  原来,老黑古在部队参加过文艺宣传队。有一回外出汇演,遇到一位内地来此公益助学的女孩迷路了。老黑古二话不说,一直把她带出七八里路搭上大巴车,方才匆匆归队,耽误了个把小时,挨了顿扎实的批评。

  之后他和女孩开始书信来往。直到老黑古退役复员那天,要上车离开部队了,对面山顶突然随风飘下来一段红绸子。山头上,暖阳高照,那位长发飘飘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仰天清唱:满山红叶似彩霞……得知他要复员,女孩特意赶过来送一程,未料到车辆已经启动。

  前不久,老黑古病逝。我从祭桌上的灵牌行文,才准确地知道老黑古的名字,他叫吕修直。“居寂寞之无为,蹈修直而执平者,道人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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